挖機的那些事(65)結賬難,挖機還貸的日子苦不堪言
東風日鏟
2022-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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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橋每天不一樣,一晃三個月過去了。這幾個月我卻感到格外漫長,每天都在憂慮著挖機的D款??ɡ锏挠囝~所剩無幾,物流基地被迫停工后,回款計劃被打亂,一直遲遲沒有進賬。王德江也是一個月接著一個月許諾,下個月初安排付款。我期盼付款比祖國人民期盼臺灣回歸的心情還要迫切。然而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個月,工程款如同詩人筆下的女子,任你苦苦尋覓她仍是毫無音訊。
余丹丹忍不住在家里抱怨了,兒子奶粉錢沒了,再不拿錢回家,只有把他送到工地去吃土了。
我不耐煩地說,奶粉兌稀點,多摻點水不行嗎?
氣得余丹丹一腳將地上的空奶粉罐子踢得像伊拉克的導彈似的滿屋子飛,她一跺腳反問道,挖機沒油了,你怎么不往油箱摻點水?你當我兒子傻還是你傻?
我一時無語。男人口袋沒錢,說話都不硬氣,氣勢上頓時被壓下去一大截。
余丹丹指望不上我,只好硬著頭皮向她娘家叫苦。她娘家魚塘被政府征收后,賠款也下來了,手上也寬裕起來。她娘親一見外孫餓得哇哇哭,忍不住老淚縱橫。趕忙從抽屜里找出存折,推著還沒有學熟練的電瓶車搖搖晃晃就往官橋去。風塵撲撲回家來,塞給余丹丹五千塊錢,讓她敞開了花,絕不能委屈了孩子。余丹丹回家,也是大包小包地拎滿她母親買給小建港的衣服鞋子。她把這些賬目都記在小本子上,一一報給我聽,催著我找王德江要錢。我拍著胸脯保證,王德江不會差我一分錢,年底結賬了,把余丹丹娘家借來買挖機的錢全部還上。
我這樣敷衍著余丹丹,心里卻沒有底。年底即便新賬老債一起收回來,能把李國濤那二十萬還上,就很不錯了。他給在市中心給盧美芳看好的那處樓盤,總價算下來不低于一百五十萬,按首付算也夠他的挖機干上兩年多了。李國濤從來沒有跟我開口提過錢的事,但是我比他還著急著去還欠他的這筆錢。
挖機還D款的日子到了,這一天也是還支付寶花唄的日子。萬般無奈之際,我在黃飛的指引下申請網(wǎng)貸,學會了信用卡套現(xiàn)。我也顧不得借款利率和個人征信,但凡是能籌到錢的渠道,我都要去試一下。
兒子要吃L粉,挖機也要耗油。我實在拿不出錢加油了,只得厚著臉皮跟送油的老楊賠笑臉,讓他幫忙頂一段日子,下個月回款一定安排。于是老楊也成了期盼臺灣回歸的渴望分子中的一員。
黃飛給我打氣,鼓勵我說,堅持就是勝利。工程款還在走結算流程,大單位走程序都這樣。麻煩是麻煩點,但是穩(wěn)妥。
我咬咬牙,說,堅持。
我在王德江一次又一次的付款承諾和還款焦慮的煎熬中,艱難地挺到了年底。
持續(xù)了一個星期的雨夾雪天氣,讓官橋大大小小的工地都沉寂下來。臘月二十,江北快速路工地早早地宣布了春節(jié)放假的消息。這也是我開挖機這么多年來,最早的一次放年假。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從項目部兌完賬出來,沒有一絲放假的喜悅。連人帶車在王德江這個工地干了快半年,毛利潤才不到二十萬,刨去六七萬的油耗,到手的錢遠遠達不到心里的預期產(chǎn)值。
負責兌賬的會計是王德江老婆彭鳳嬌,她是個厲害的女人。不論在家里還是家外,都一手掌握著王德江的財政大權。彭鳳嬌恨不得在王德江的錢上刻上她的名字,只能進來出去不得。我從彭鳳嬌話語里上透露的信息來分析,總包公司計劃給王德江付百分之八十的進度款。也就是說王德江最多也只能按這個比例安排機械款。
我上半年干的幾個工地,除了金帆紡織廠和外面的箱涵工地完工結賬,后面的國道改造和物流基地都沒有接兌賬的通知。接下來的幾天,我基本沒事可干。在家就是陪兒子玩耍,打打電腦游戲。我的父親發(fā)了工資,興高采烈地給小建港買了兩件棉襖,這令我愧疚不已。以前給王德江開挖機的時候,雖然大錢沒有,但是花個上千大幾百,從來都不眨眼。在外面吃頓飯ktv唱歌,一兩千塊錢也從不心疼??扇缃裼嗟さぷ屛医o兒子買衣服,我還猶豫著要不要等到工程款下來。余丹丹冷嘲熱諷地將我數(shù)落一通,又在我母親面前發(fā)牢騷,感嘆命運比祥林嫂還苦。我母親又在我父親面前這么一說,父親買回衣服,又把剩余的工資給了余丹丹,這才平息了她和我的爭吵。
余丹丹見我深更半夜睡不著,偷偷躲到衛(wèi)生間去抽煙,有時候仰面望著天花板發(fā)呆,生怕我得了抑郁癥。挖機還貸,工地催款,還有家里的瑣事,如同三座大山一樣壓在我身上。余丹丹似乎意識到這個時候不應再給我太多壓力,于是態(tài)度也溫和許多。家務不讓我干,孩子不讓我?guī)?,也不嘮叨我抽煙了。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千塊錢,塞到我手里,給我出點子,說:在家里干著急也不是辦法,錢拿去買點禮品上王叔家走一趟。見了面語氣誠懇一點,多訴苦但是千萬不能抱怨……
幸福來得太突然,我一時有點受寵若驚,不知所措。余丹丹幾句暖心的話果然效果顯著,使得我臉上的愁云傾刻消散許多。我信心大增,即刻撥通黃飛的電話,約黃飛一起去王德江家里拜訪一下。不巧的是,黃飛說他在外地,這兩天忙著處理地鐵項目上的一部分老賬。
我并不氣餒,決定一個人去王德江家里送禮。我趁雨雪小停片刻,發(fā)動摩托車來到鎮(zhèn)上。從超市里買了一條煙和兩瓶酒,余丹丹給我的一千塊錢所剩無幾,還不夠給摩托車加油的了。
我提著煙酒,直接去往王德江家里。我沒有給王德江打電話,打了電話反而王德江還會推辭,不如直接登門拜訪,效果還要好得多。
王德江回官橋后,沒住在村里的老家。他在蔣大豪苑有兩套房子,長期空置。接了江北快速路工程后,自己住一套,另一套作辦公地點。我去了王德江的家,開門的是彭鳳嬌。彭鳳嬌五十歲出頭的年齡,卻總以為自己還年青,染個板栗色的波浪形爆炸頭發(fā)型,喜歡穿緊身牛仔褲,粉紅色羊毛衫之類的少女裝扮。然而緊身的衣服卻將她早已發(fā)福的身材,暴露得臃腫不堪,像條蛆蟲慘不忍睹。
此時彭鳳嬌剛剛起床,穿著印有哆啦A夢圖案的棉睡衣,一邊梳著頭一邊招呼我進屋。我把煙酒放在茶幾上,轉過身來彭鳳嬌已經(jīng)回臥室,
坐在梳妝臺前涂著口紅了。看樣子這是要準備出門,卻沒看見王德江的身影。
我小心翼翼地問,彭姨,我王叔不在家嗎?
彭鳳嬌一副小姑娘的腔調,嘟著厚厚的嘴唇說,唉呀,你來得不巧喲。你王叔前半個小時才出門,去外地收賬……你也知道,年底這幾天忙著沒落腳的時間。
我渾身哆嗦,有些失望,坐也不是站也不好。彭鳳嬌一屁股坐在鏡子前,精描細抹,沒有一個小時出不來。我從前給王德江開挖機,就痛徹心扉地領教過她念經(jīng)打禪一般的耐心——有一次我回來幫王德江拿公文包,彭鳳嬌也是剛起床在化妝。她讓我等一會兒,結果我硬是坐在沙發(fā)上把周星馳的電影《功夫》一秒不落地重溫了一遍。她梳妝打扮的時候,不允許別人打擾,就像作家奮筆馳書正寫得酣暢淋漓之際,萬萬不可被人打斷思路,否則創(chuàng)作的靈感就會被扼殺在搖籃里一樣——除非是有人贊嘆她的驚世容顏,她才會停頓下來和他回應一聲。
想到這些我靈感一動,盯著電視柜上一個紅顏色的包包,故意放開嗓音尖叫起來:啊呀,彭姨,這是什么時候買的包包呀,好漂亮……
這一招果然奏效,彭鳳嬌一聽見我贊美她的包包,手里拿著粉底霜三步作兩步從臥室里跑出來。木地板不堪重負,發(fā)出吱呀吱呀的呻吟,整棟樓似乎都在微微搖晃。她把包包挎在肩上,左右擺弄了一番,說,這可是上個月從香港帶回來的呢,法國最新款的,國內(nèi)沒有貨。
我嘖嘖不已,又假裝望著客廳陽臺上掛著的一件桔黃色尼子大衣,自言自語道,這衣服看起來也好漂亮,也符合彭姨的氣質。
彭鳳嬌一聽,更是喜形于色。開始在我面前炫耀這件衣服的來歷——據(jù)她說是在國內(nèi)一個頂級的模特時裝展上現(xiàn)場購買的,還有模特的特名。我乘勝追擊道,彭姨穿上這衣服,比模特還漂亮。
彭鳳嬌興奮地捂嘴直樂,說,你王叔也是這么說的,他說我穿這衣服和鞏俐一樣好看。說著就準備去取衣服,穿上在我面前展示一番。
我暗自驚嘆王德江果然是鐵齒銅牙巧嘴如簧,連自己老婆都能騙幾十年。我想到的模特頂多是賈玲友情客串一下,而王德江居然能聯(lián)想到鞏俐。眼看彭鳳嬌已經(jīng)將衣服從曬衣架上取下,我嚇得連忙告辭。我害怕彭鳳嬌穿上那件比她身型精致得多的衣服,挎上包包在他面前轉一圈,再加臉上尚未美顏的魔鬼笑容,一連串發(fā)少女般地發(fā)嗲,將會使我噩夢連連,夜不能寐。
我逃出小區(qū)老遠,差點連摩托車都忘了,又折身返回去騎車。本來是找王德江結賬的,想不到人都沒見著。騎上摩托車,我腦海里不斷重復著一句吳奇隆歌詞:那一天送禮送到最后,我們一句話也沒留……要錢的話沒說一句也就罷了,反倒眛著良心說了一堆贊美彭鳳嬌的言辭。
經(jīng)過威斯特酒店門口,我一眼認出了王德江的車子,旁邊還有黃飛的藍顏色五羊本田125摩托車。我之所以確定黃飛的摩托車,是因為他的車后視鏡被工地上后八輪撞壞后,他換上了一對金色罩蓋的鏡子。我每次老遠看見對面閃著兩團金光飛馳而來,就知道是黃飛了。